《 英文短詩翻譯探討：I love three things … 》
網路上流傳著一首短詩。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Sun, Moon and you.
Sun for morning, Moon for night, and you forever.
浮世三千，吾愛有三。
日、月與卿。
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
這首短詩在網路上有多個中文與英文的版本，出處也是眾說紛紜，上面列出的是最常見也最受歡迎的版本。
網路上對這首詩的評論也呈現兩極化：
有人說此詩是中英皆優的「神翻譯」；
有人則認為句中的英文只是「簡單的小學生程度」，說中文是翻譯是「不及格」；
有人說是先有中文詩再譯成英文的。
⋯⋯
既然對此詩的意見眾說紛紜，我們就來追本溯源探討詩的身世，用事實讓真相大白；然後再逐句逐字來欣賞剖析英文詩、中文詩的內容，看詩寫得好不好。
下面就針對這首詩的出處、英文詩、中文詩，分成三部分來探討，其中部分零星的材料引用自網路來源。
1. 詩的出處探討
在英文詩的部分，目前查到的證據是，它最早在2004年出現在網路論壇「天涯論壇」《追MM的短信大全，總有適合你的》的網頁，是一則簡訊（短信）範例，作者未知。（註釋 1）
以下為「2004年天涯論壇版」英文詩的內容：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the sun ,the moon and you. The sun for the day, the moon for the night, and you forever!
之後在2006年印尼出版的一本介紹愛情簡訊的英文書《SMS So Much In Love》，在網站上書籍的介紹文字也有列出這首詩。（註釋 2、3）
以下為「2006年印尼書藉版」英文詩的內容，比前面版本最大的差異在第一句少了「in this world」：
I love 3 things! The sun, the moon, and U! The sun for the day, the moon for the night and you forever!
英文詩的起源曾被誤傳是出自印度詩人泰戈爾的《飛鳥集》，或者說出自一位義大利詩人的一首詩（註釋 4）；這些說法不是已被反駁，就是沒有找到支持的證據，所以暫時不予採信。
還有一種說法說英文詩是電影暮光之城的台詞，但原著書籍直到2005年才出版，電影更是之後才開拍，即使真的是電影的台詞，也不會是最早的來源。
英文詩最早在2004年單獨出現，並未伴隨中文詩；而網路上所搜尋到的中文詩，都有伴隨著英文詩，但是時間並未早於2004年，所以可以推測是英文詩早於中文詩出現，也就是說中文詩是英文詩的翻譯。
英文詩在2004年單獨出現，之後陸續出現伴隨著英文詩的不同版本中文詩，有白話文，也有文言文。2016年有「浮世萬千，摯愛有三」的文言版本，2017年才出現了現在最受歡迎的「浮世三千，吾愛有三」的版本。
這首中英文短詩出處的調查結論如下：
早在2004年時就已出現英文詩，沒有標明題目，作者也未知。
中文詩沒有所謂的原版，因為都算是英文詩的翻譯版；只有分出現時間的早晩，或者文體分為白話文或文言文。
2017年出現了一個翻譯成中文的文言文的版本，因為文字優美而廣為流傳。
2. 英文詩探討
對英文詩的探討會以文法正確、文意通順與文辭優美為標準，找出一個較好的寫法，而不管原來的版本為何。接下來會針對詩的每一句一步一步來分析。
A. 英文詩第一句：I love three things …
（1）「in this world」之有無
詩的第一句出現過兩種版本：
a：I love three things.
b：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第二種版本多了「in this world」，在文意上是比較完整的，說明了所喜愛的事物的範圍是「在這世界上」。
（2）「in this world」之意義及用法是否正確
一般說「在世界上」的英文是「in the world」，這裏用的卻是「in this world」，在「這」世界上。
這樣的寫法有三種意義：
第一是用「this」在語氣上強調是在（地球上）「這個」世界，後面並沒有進一步的說明。
第二是表示有與說話者所在的「this world」相對的「another world」（另一世界），或「other worlds」（其他世界）等空間存在，而且在句子後面應該要有進一步的說明，否則意思就會不完整。
第三也是表示有「this world」以外的世界，不過是與之在時間上相對的「next world」（來生），此時「this world」指的就是「此生、這一生、今生今世」，這首詩可能就有這個意思。
「in this world」意義的結論：
如果是指「在世界上」，要用「in the world」較無歧義。
如果是指「今生今世」，可用「in this world」，但可能會與「in the world」意義混淆，比較精確的說法是「this life」。
（3）「in this world」還是「in this universe」
有人說「world」指地球上這世界，但是第二句所指的「世界上的三個事物」有太陽及月亮，這兩者卻不在地球上，「in this world」應該改成「in this universe」才對。
「world」的其中一個意思是「on earth or in the universe」，所以沒有問題。
（4）「I love three things ⋯」還是「There are three things ⋯」
有人說這種第一句的說法有誤，應該改成以下的說法：
There are three things I love in this world.
There ar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that I love.
詩的第一句「I love …」的說法是「口頭英語」（英文口語），沒有文法上的問題。本詩最初的來源就是作為傳情簡訊，而簡訊正是一種（代替通話）口語式的文體。
「There are three things ⋯」的說法則是「書面英語」（英文作文），與「口頭英語」的差別只是在不同的使用場合。
B. 英文詩第二句：Sun, Moon and you.
是否要加定冠詞「the」：
規則一： sun 、moon 、 earth 如果作為普通名詞，前面需要加定冠詞「the」。
規則二： Sun 、Moon 、 Earth 如果作為專有名詞須大寫，前面不需加定冠詞「the」。
本詩適用於規則二，大寫不加定冠詞。
C. 英文詩第三句：Sun for morning, Moon for night, and you forever.
這是問題最多的一句，最關鍵的重點在於：第三句的意義為何？
首先要知道本詩的第三句要表達的意義為何？然後才能說正確的寫法為何？以及現在這樣的寫法對不對？
根據本詩的上下文來看：
第一句說明了「我喜愛三件事物」。
第二句列出了這三件事物：「太陽、月亮、你」。
第三句提到這三件事物及對應的三段時間（三個對象）。
從寫作的角度來分析，第三句應該要與前兩句有關，接著前兩句，繼續說明「我」喜愛這三件事物的原因、方式、程度、時間、地點⋯，所描述的內容應該是「我為何愛」、「我如何愛」、「我在何時愛」、「我在何地愛」、⋯。
所以將第三句的意思解釋成「單獨描述這三件事物的性質，而與前兩句（我喜愛⋯）完全無關」的說法都不正確，例如以下說法：
早晨有太陽，晚上有月亮，⋯ （X）
太陽為早晨存在，月亮為晚上存在，⋯ （X）
在此先修正原詩的一個錯誤，應該是「Sun for day」，而不是「Sun for morning」。
理由一：太陽是整個白晝都會出現，而不是只有早晨。
理由二：英文寫作時修辭使用的詞組，應該是「day / night」、「morning / evening 」，而不會有「morning / night」。
詩的第三句目前改成：Sun for day, Moon for night, and you forever.
個人認為第三句所要表達的意義應該是：白天愛太陽，夜晩愛月亮，永遠都愛你。
「Sun for day」 有 「Sun is for me to love at daytime」、「I love Sun for day」之意。
「Moon for night」 有 「Moon is for me to love at nighttime」、「Inlove Moon for night」之意。
「you forever」 有 「You are for me to love for ever」、「I love you for ever」之意。
第三句應該解釋為：
Love Sun for day, (love) Moon for night, and (love) you for ever.
指「白晝的太陽」意義時，在本詩中比較正確用法如下：
Sun for the day / Sun during the day
Sun at daytime / Sun in the daytime
「Sun for day」的用法比較少見，個人並沒有把握說這是錯的，而且因為這是一首詩，文法細微的部分就不強求。
D. 英文詩的修正版
原版：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Sun, Moon and you.
Sun for morning, Moon for night, and you forever.
.
修正版:
a. 將第三句「Sun for morning」改成「Sun for day」。（理由在上一段已解釋）
b. 將第三句「forever」改成「for ever」，句型較為對稱（for …），而且不影響原來的意義。
c. 第二句、第三句都是沒有動詞的不完整句子，一起併入第一句，讓句子結構較為完整，同時並修改不妥的標點符號。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Sun, Moon, and you;
Sun for day, Moon for night, and you for ever.
3. 中文詩探討
浮世三千，吾愛有三。
日、月與卿。
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
這首中文詩如果是原創作品，無疑是文辭十分優美的佳作。
但是如果作為一首英翻中的翻譯作品，就要看是否忠實傳達英文詩的意義。
這裡使用修正版的英文詩，來對照中文詩的翻譯是否恰當。雖然英文詩已經合併為一句，為了對照中文詩的三行，在此還是稱為英文詩的第一、二、三句。
中文詩第一行：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浮世三千，吾愛有三。
「浮世」形容世人所生活的現世浮沉聚散不定，既代表了「這個世界」，也可以說是「今生今世」，同時符合「in this world」的兩種意思。
「三千」有兩個來源：
1. 佛教的「三千大千世界」，形容數量極多的眾生世界。
2. 《紅樓夢》中的「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形容即使身在群芳當中，仍然感情專一，只愛一人。
「浮世三千」用在此處，配合「吾愛有三」，意境極佳，指出即使身處紛擾的眾生世界，仍能保持感情專一。
還有一個較早的文言版譯文是「浮世萬千，吾愛有三」，這裡的「萬千」就只有眾多之意，「浮世萬千」在意境上比不上「浮世三千」。
中文詩第二行：
Sun, Moon, and you;
日、月與卿。
這句翻譯較無問題。「you」 譯為文言文時，第二稱有「卿、君、汝、爾、子、⋯」，看譯者如何挑選使用。
中文詩第三行：
跟英文詩一樣，中文詩第三行也是爭議最多的一句。
Sun for day, Moon for night, and you for ever.
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
根據先前英文詩的討論結果，英文詩是第三句的意思是：
Love Sun for day, (love) Moon for night, and (love) you for ever.
白天愛太陽，夜晩愛月亮，永遠都愛你。
這裏的「日為朝」無論「為」讀成二聲或是四聲，意義都不對。
「日為朝」可解釋成「白天是太陽」/「太陽是白天」或「白天帶來太陽」/「太陽帶來白天」，都沒有辦法表達「白天愛太陽」之意。
要表示「白天（愛的）是太陽，夜晩（愛的）是愛月亮」或者「（所愛的事物，）在白天是太陽，在晚上是月亮」這種意思，文言文要用以下的寫法：
（愛）日於朝，（愛）月於暮。
（所愛者，）朝為日，暮為月。
（所愛者，）朝之日，暮之月。
「日為朝」的寫法應該是譯者沒有充分理解英文詩中「Sun for day」的意思，而從字面上一對一直接翻譯成中文而導致的差錯。
就算中文詩不是翻譯而是原創，第三句與前兩句意義沒有產生關連的問題，一樣沒有解決，不過這就屬於中文寫作技巧的問題，與翻譯就無關了。
第三行「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是中文詩中最精彩的一句，用了以下的修辭手法：
1. 類字：三個「為」字都有類似的句型。
2. 疊字：「朝朝」、「暮暮」。
3. 押韻：其中第二句、第三句的韻腳都是「暮」字。
如果勉強要修改第三行，以符合英文詩的意思，可能會失去文字的美感。
A 版：日於朝，月於暮，卿於朝朝暮暮。
B 版：朝為日，暮為月，卿為朝朝暮暮。
C 版：朝之日，暮之月，卿則朝朝暮暮。
D 版：朝愛日，暮愛月，愛卿朝朝暮暮。
E 版：愛日朝，愛月暮，愛卿朝朝暮暮。
F 版：愛日於朝，愛月於暮，愛卿朝朝暮暮。
G 版：日為朝之愛，月為暮之愛，卿為朝朝暮暮。
H 版：日為朝所愛，月為暮所愛，卿為朝朝暮暮。
I 版：日，朝也；月，暮也；卿，朝朝暮暮也。
以上版本意義皆可，但是文字不如原版優美，失去了原譯文具有的韻味。
中文詩的結論：
中文詩的文辭優美頗受喜愛，但是第三行的意義不合英文詩的原意，十分可惜。
如果喜歡這首詩優美的文字，把它當成原創作品而不計較句意不合，倒也無妨。
「朝朝暮暮」的意義：
有人認為將英文詩中的「you forever」翻譯為「卿朝朝暮暮」不恰當，認為「朝朝暮暮」是指「時間短暫」，意思與「forever」剛好相反。
有人不求甚解而誤信了此種說法，然後再以訛傳訛；就連網路辭典也因為內容說明太過簡略，只說「朝朝暮暮」是指「短暫的時間」，沒有清楚說明上下文，又誤導了一些人。
以下就詳細解釋「朝朝暮暮」的正確意義，好還它一個清白，以免誤解「朝朝暮暮」繼續下去。
妾在巫山之陽，高坵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 宋玉《高唐賦》
「朝朝暮暮」最早的出處是宋玉《高唐賦》，是描寫巫山神女的故事。朝是白天，暮是晚上。朝朝暮暮的意思就是「從早到晚，日復一日，直到永遠」。
如果要定義這裏「朝朝暮暮」的時間長短，應該等同巫山神女的壽命，只要她還活著，就朝為雲暮為雨一直下去。至於巫山神女可以活多久，只有天知道了。
後來「朝朝暮暮」被秦觀的宋詞《鵲橋仙》引用，成了千古名句。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 秦觀《鵲橋仙》
有人一看到這首詞中「朝朝暮暮」是跟「兩情久長」來做對比，就認為「朝朝暮暮」一定是指「時間短暫」，這真是大錯特錯。
這一句名言真正的意思是：
倘若住在天上長期分隔兩地的牛郎織女，兩人感情長久堅定，又何必仿效人間有情男女，天天在一起朝夕相處。
因為只要每年秋風起白露凝的七夕到來，兩人重逢見一次面，就遠遠勝過人間有情男女，平日間的無數次會面。
《鵲橋仙》裏的「朝朝暮暮」是指「每天早晩見面、朝夕相處、天天如此」的情形，無關時間長短，是用來對比彼此相愛的牛郎織女每年只能見一次面的境遇。如果要定義這裏「朝朝暮暮」的時間長短，就是指人間百年壽命。
銀河碧落神仙配，地久天長，豈但朝朝暮暮期。 ～清．洪昇《長生殿》
《長生殿》裏的「朝朝暮暮」指的是相對於天上神仙伴侶天長地久的無盡歳月，人間男女相處的百年壽命只是「短暫的時光」。
這只是一種相對性的說法，絕不代表「朝朝暮暮」就直接解釋為「短暫的時光」，而要看當時的上下文來決定真正的意義。
畢竟「朝朝暮暮」對人類來說，一輩子的百年歲月也不算短了。
因此「愛你朝朝暮暮」可以解釋成「天天愛你，直到永遠」、「愛你一輩子」，也可以解釋成「永遠愛你」，英文自然就是「Love you for ever」。
4. 英詩試譯
引用這一版中文詩的部分句子，也將英文詩試譯如下：
浮世三千，吾愛有三：日、月與汝；愛日於朝、愛月於暮、愛汝朝朝暮暮。
浮世三千，吾愛有三：日、月與汝；愛日於晝、愛月於夜、愛汝不捨晝夜。
浮世三千，吾愛有三：日、月與汝；愛日於朝、愛月於夕、愛汝不分朝夕。
浮世三千，吾愛有三：日、月與汝；愛日於朝、愛月於夕、愛汝不爭朝夕。
(・(ｪ)・)
註 釋：
1. 《追MM的短信大全，總有適合你的》的第10首簡訊（2004）
http://bbs.tianya.cn/post-shortmessage-1050-1.shtml
2.《SMS So Much In Love》書籍介紹（2006）
https://gagasmedia.net/product/sms-so-much-in-love/
https://www.bukupedia.com/id/book/id-1112/sms-so-much-in-love.html
3. 2019-02-13 翻译小练笔总结
https://www.jianshu.com/p/5c67bd6b7df3
4. 本貼文中有「自稱是中文詩譯者」的留言。
“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此文出处何方？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6378324
5.「浮世万千，吾爱有三」并不是神翻译
https://zhuanlan.zhihu.com/p/29046620
6. 你的“信达雅”，让我尴尬癌都犯了！
https://www.douban.com/note/638003509/?start=800
7. 元宵節：一首英文小詩的翻譯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8/03/blog-post_5.html
8. 日承朝，月隨暮，卿伴朝朝暮暮 都是「在一起」，卻如此不同
https://kknews.cc/zh-hk/essay/ooogapq.html
9. Quora 回答的內容頗為詳細，值得一讀。（以下連結有特殊符號，無法直接點擊前往，必須複製貼上到瀏覽器的網址列）
In this sentence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Sun, moon and you. Sun for morning, moon for night, and you forever .” Does it have grammar mistakes? If it has, how to correct it?
https://www.quora.com/In-this-sentence-“I-love-three-things-in-this-world-Sun-moon-and-you-Sun-for-morning-moon-for-night-and-you-forever-”-Does-it-have-grammar-mistakes-If-it-has-how-to-correct-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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